文人学士所做的诗,虽然把天籁失掉了,却亦有其不可掩之美。其一是精工。这是代表人工美的,恰与天然美对峙。其二是诗境的扩大。即歌谣中所不曾有的意思,未说及的事物,它都有了,这不能不说是技术上的进步。所以文人的功力,也不是白花的。不过话太说得尽了,就觉其意味浅薄,因为所刺激起的想象少了。雕琢过于精工,亦不免要因此而牺牲真意。西昆体和江西派的诗,终落第二义;近代人竞学宋诗,到底无甚意味,而如何莲舫,易实甫一类的诗,更其要不得,就是为此。
虽然如此,歌谣也并不都是好的,尽有庸劣无味的,甚而至于有恶浊的。这是因为歌是大众作品,大众之中,未尝无鄙夫伧夫之故。于此,知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说古者诗三千余篇,孔子删取其三百五篇,并无甚可疑之处。古人好举成数,估计起来,觉得百位还嫌其小,而要进到千位,就说一个千字;以千位计,还觉得其不止一数,就加上含有多数意义的三字,而说三千。民歌本是重重复复的,古诗自然也是如此,所以《史记》也说孔子“去其重”。假使把现在的民歌,统统钞出来给我看,我也一定要把它删过一番的。至于重复的应该除去,那更无待于言了。所以孔子删诗之说,实无可疑,后人所以怀疑,乃因拘于要向古书中去搜集佚诗,而未一察当前的事实。现在的报纸中,也时时载有民歌,我总觉得好的很少。却记得清末,大约是丁未、戊申、己酉三年之间,《时报》曾载有各地方的歌谣,好的却极多。现在《时报》是停刊了,总还有藏着旧报的人,倘能把它钞集起来,印成一本,倒也是文艺界一件盛事。